大批滯留球場外的球迷
因為一場比賽，去到一個很少去的城市，來去匆匆，一切都只是浮光掠影一瞥。
因為一場比賽，我可能會深刻記住，然后讓自己迅速忘記這座城市。沈陽，沈陽。這樣一個主場，比賽沒有什么值得記憶的地方，倒也罷了，至少中國足球的十二強賽可能，還在延續(xù)，只是這里對球迷而言，根本不是一個主場。
作為一個普通球迷，我在沈陽經(jīng)歷了三十個小時的國家隊觀賽之旅，離開時的感覺是，此地縱有千般好處，卻實在不適合作為十二強賽的東道城市。各種細節(jié)的安排和管理，讓絕大部分乘興而來的球迷，最終敗興而歸。
沈陽一直很自豪地將自己當做中國足球的福地、韓日世界杯中國隊的出線之地。誰能想到，十五年時間，竟有滄海桑田的轉化。
中伊之戰(zhàn)，中國隊在這個主場沒輸球，但是付出了門將曾誠重傷的代價，主隊沒能在伊朗身上占到多少便宜。球迷的體驗，更只能用糟糕來形容。
競彩貓的陸慧明、宋昭毅兩位老友，早早邀我來看這場比賽，還有申方劍兄弟。此前首爾客場未能成行，殊為遺憾，所以我提前一天趕赴沈陽。火車出發(fā)時間比陸宋申那班晚了一個多小時。
準點抵達，前往酒店的路上，我對六年未造訪的北方重鎮(zhèn)，街景印象不錯，干凈整潔。不過這也沒什么說服力，后來當?shù)厝苏f，青年大街這一路是沈陽城市動脈，形象不可能差。
在酒店前臺check in入住，已經(jīng)能感覺到濃郁的比賽氛圍，身邊排隊的客人，包括此前出租車司機，都在說明天的比賽。我進入房間，才知道陸宋申幾位，居然還沒入住，“因為等酒店房間打掃干凈，等了仨小時……”
這最多是個小插曲，無傷大雅，都為國家隊比賽而來，些許不便，不是什么事兒。二十四小時后，我們坐著擁擠的地鐵前往奧體，賽前這一段的心情，每個球迷都是高興而期待的。
酒店距離奧體中心只有三站地，奧體中心之前一站，就是那出線球場已經(jīng)被炸掉的五里河。我在人叢中掏出手機，將站名拍攝了下來。
“預防擁堵”，唯一入口
走出地鐵站，奧體就在眼前，紅色人群充斥其間。不過正對著地鐵出口這條路的奧體入口是封閉的，我們必須隨著人流，圍著奧體外圍，走了整個奧體中心大概四分之三的距離，去到南入口。
有保安告訴我們說，南入口是進入奧體的唯一入口。
我一路走著，還一路用手機給肆客足球APP做直播，這是事先安排好的賽前熱身，只是網(wǎng)絡狀況越來越差，雖然也是在大街上，直播卻越來越卡，最終被迫中斷。
隊伍已經(jīng)在繞場繞行的人流中走散，我和宋昭毅好容易走到南入口附近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看球的人流停滯了下來，堵塞在南入口鐵門外。踮起腳看看前面的隊伍，摩肩接踵，汗流浹背，那種混合了各種氣味、體味的復雜味道，升騰而起。九月初的沈陽，即便入夜，仍然炎熱。
南入口外圍的鐵圍欄，只開出了一個小小的入口，僅能容納兩個人并肩進入。這時候已經(jīng)是六點五十分，大量看球人群走到了南入口，現(xiàn)場卻形成了一個極速收縮的入口。洪流被人為滯塞，各種抱怨聲指責聲，像蝗蟲一樣，奔著入口處那十來位保安涌去。
我看到一位位汗透工作服的保安，聲嘶力竭地要求大家維持秩序，“我們這是預防擁堵……請大家保持秩序……”
態(tài)度還不錯，但做法卻奇怪。預防擁堵，所以將入口弄得這么小？奧體這鐵圍欄內(nèi)，還有大面積的緩沖空間，來看球的球迷都情緒穩(wěn)定，沒有任何需要秩序維持者如臨大敵的跡象。
排隊時間不算太長，十多分鐘后，通過鐵圍欄以及之后的檢票和安檢。進入奧體中心，先過安檢的申方劍告訴我，鐵圍欄的入口本來要略寬一些，球迷到達高峰期時，保安反倒將入口縮小了。我不知道這是什么“預防擁堵”的邏輯，帶給球迷的第一時間體驗相當糟糕。
買杯水喝
在二層看臺上找到座位，有些口干舌燥。球場都不允許帶水入場，這可以理解，競彩貓的楊震和東博為大家去買水。
我們在252看臺區(qū)的球票，是在大麥網(wǎng)上提前以580塊早早預訂的，價格昂貴。這時距離比賽開始，只有十分鐘，雙方主力陣容正在介紹中，全場上座率大概七成的樣子。或許是入口太蔽仄，很多球迷還沒能入場吧，我想。
比賽開始五分鐘，兩位買水的哥們才滿頭大汗地回到位座位。
直到比賽結束后，我們在步行一個多小時，終于找到個小餐館充饑時，才知道他們買水的經(jīng)歷：
排隊隊伍漫長，賣水處的安排非常奇葩，先把杯子給你，然后你自己從一瓶瓶大瓶飲料中給自己灌杯，效率出奇低下。喝可樂不健康？您還別挑剔，因為可樂很快賣完了，就喝一種當?shù)氐娘嬃习伞Ｄ€別多事，這都得十塊錢一杯。
我此前在工體喝過價格不菲的注水可樂，印象深刻。這次用來解渴的飲料，似乎就是小時候喝過的那種糖精灌水的甜水。看到同伴辛苦的模樣，我沒好意思問有沒有普通白水在售。
我還想在肆客足球APP上再做一段直播，可惜場內(nèi)不論移動聯(lián)通……屏幕上顯示著4G字符，實際網(wǎng)速等于零，別說直播，微信連不上、APP打不開。也就陸慧明老師在瀟灑地各種及時刷，因為他的移動服務商和移動聯(lián)通這些主流不同。
地鐵十點停運
比賽乏善可陳，不是我這篇流水賬要回顧的內(nèi)容。賽后離場，本想多呆三五分鐘，但警察趕人，不許多在看臺逗留。
回去酒店，打車肯定不現(xiàn)實，申方劍很聰明，來程到站的時候，就叮囑大家買好回程地鐵票。公共交通，要比各種打車工具、以及下午三點交班的沈陽出租車值得信賴吧。我們都如是想。
然而離開球場，南入口已經(jīng)封閉，你又必須被人群簇擁，繞行奧體另一面的出口離開。走下球場外圍臺階時，我看到大量警察離開，表情輕松。辛苦了大半天，比賽秩序良好，秩序維持者下班了。
宋昭毅這時候已經(jīng)有些生氣，“盡快疏散人群，難道不該四門大開？還這么著堵來堵去，到底想干什么？”他在大聲抱怨。
我們基本上按照原路返回的路徑，奧體中心地鐵站只有咫尺之遙。比賽九點半結束，來到地鐵站，已經(jīng)十點。
路上同行就說，他來時在地鐵站看到了地鐵晚十點停止運營的字樣，陸慧明老師表示“不可能”，還援引他在法國歐洲杯看球，比賽日巴黎地鐵也會延運的事例。
拿巴黎類比，當然不合適，不過我印象中，不說國外城市，廣州北京上海等地，晚間有比賽或其他活動，以及大型節(jié)日期間，公交系統(tǒng)延運應該是慣例，公共設施的彈性調(diào)節(jié)，本就該是社會維穩(wěn)的手段。
可惜還是被同行說中，地鐵的奧體中心站已經(jīng)大門緊閉。不少警察站在門口，更多球迷擁擠在門前。奧體中心附近，看似車水馬龍，其實擁堵不通，這時候打車，想都別想。
還有不少球迷想努力去趕末班車，有警察喊了一聲：“去全運路方向的還有最后一趟，青年公園方向的沒有了……”呼啦啦一群人飛速下沖，驚起叫罵一片。
兩位山東老哥焦慮無比地圍著警察求助：“我們要趕末班火車回山東的，坐地鐵正好去沈陽北，你們怎么能說停就停呢？”這兩位老哥顯然沒研究十點之后不運營的沈陽地鐵。他倆說得聲嘶力竭，可誰能幫到他們？
走過地鐵站入口一百多米，那邊還傳來激烈爭吵、叫嚷的聲音，回頭看，一切朦朧。
渾河橋上
我們繼續(xù)向前，拿著手機地圖大致找到向北方向。
打車絕對沒戲，還有不少路段在封路，我不知道沈陽也和很多城市一樣，黑車已經(jīng)被洗白，但黑車也不會往這里扎。
地鐵也沒戲，我們還有腿……隊伍迤邐走到一處橋下，我們沿著引橋橋墩旁側的護坡，踩著青草往上爬，非此不能上橋。
高一腳低一腳上了橋，發(fā)現(xiàn)這是在青年大街上了。再看看地圖，酒店在三四公里開外。這是渾河之上的公路橋，快深夜十一點，橋上人聲鼎沸，都是紅色著裝的散場球迷，朝著市中心方向行進。
路上時不時有出租車經(jīng)過，不少人攔車詢問，但大多談價不成。后來我才知道，散場不久即便能攔到出租車，要價動輒一百兩百，讓球迷難以接受——打表計時的話，無非二十來塊錢上下的距離。
步行橋上，渾河清涼。申方劍開玩笑說，他終于明白以前一場大賽勝利后，總會有球迷游行了，“因為只能步行回家……”
我看著身前身后的球迷，一張張臉上寫著的是疲憊、郁悶、厭憎和茫然。這時候回想來時路，那種歡欣期待，早已隔世。
這一條步行回家的路，便是載滿怨聲之道。
怨聲載道
雖然我知道，下一次國家隊比賽時，不論主場在西安還是其他，大家仍然會歡欣鼓舞繼續(xù)出發(fā)。
球迷真可愛。球迷真可憐。
身邊走過兩個球迷，認識我，他們是肆客足球APP用戶。
“沈陽這組織安排太差了，辦不了十二強賽的，勉強什么啊，讓球迷高價遭罪……”
聽著兩個小伙子口音，我仿佛覺得就是沈陽本地人，請教之下我才知道，兩位是葫蘆島人，對省城很熟悉。
“什么平安夜圣誕節(jié)，地鐵都會開到夜里一點，這國足來了十點正常停運，什么玩意兒啊……剛才我們在地鐵站，就和警察嗆起來了……”他倆嗓門也不低。
不少沈陽本地球迷，也是邊走邊罵。
這樣的經(jīng)歷，和沈陽人無關，但肯定和賽事的組織方、中國足協(xié)相關。
奧體的場地草皮看似平整，其實是虛有其表。
賽前賽后對球迷有多少照顧？除了每人憑票領一件紅色T恤，有的只是對球迷的置若罔聞和徹底漠視。
過橋，進入市中心地帶，車輛開始在青年大街上堵塞，路邊還有不少球迷，或者疲憊地坐在道邊，或者打著手機東張西望，顯示在等待打來的專車。
出租車也有，可還是需要加不菲的額外價。饑腸轆轆的我們這群人，左右大眾點評打探，總算找到一條街上還有些燒烤排擋在營業(yè)。不過這找飯館的過程，又用了半小時——營業(yè)的不多，開門的都滿座，小街深處，才有家面館讓大家坐下。
大家在桌邊面面相覷，說不上灰頭土臉，可處處經(jīng)歷都覺得可憎而好笑。
這時候至少手機信號終于好了。一條當?shù)孛襟w的報道內(nèi)容被瘋狂流傳：
[五萬球迷有序撤離]，沈陽公安出動投入安保工作1.2萬警力……匪夷所思。因為兩小時前，現(xiàn)場廣播里宣布的現(xiàn)場觀賽人數(shù)是三萬五千多人。
一早就撤……
回到酒店，子夜將過，我囫圇睡了五個小時，早班火車回京。睡眼朦朧地在火車上記錄這一段此刻經(jīng)歷。
這場比賽，我的紀念品是往返火車票兩張、球票一張以及一張未使用的沈陽地鐵票。
沈陽主場，其實并沒有一件真正讓你完全無法忍受的事情，只是一個個細節(jié)疊加起來，各種別扭不爽堆砌，讓人深深懷疑，為什么要選擇這樣一個完全準備好的城市做主場？為什么沈陽早早申辦下這個主場，卻如此忽略自己的球迷？
因為一場比賽，遺忘一座城市。當然沈陽還是有讓我難忘的主場氣勢，例如那個高懸在奧體的橫幅：“沈陽，足球之都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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